四代人、70年 寻找烈士张占美

重庆永川区五间镇新建烈士陵园中纪念碑高约7米，纪念碑上刻着“无上光荣”“革命烈士永垂不朽”几个大字

　　2024年11月7日，雨断断续续。

　　重庆永川区五间镇新建烈士陵园内，80岁的张占华用湿毛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一块墓碑，低声啜泣。墓碑上，“张占美烈士之墓”几个大字金光闪闪。

　　而后他抓起墓顶的一抔黄土，装进布袋。再也压抑不住的啜泣声，成为掩面痛哭：“哥哥啊，70多年了，我们找得好苦，你等得也好苦。”

张占美的弟弟张占华，紧紧攥着哥哥坟墓上的泥土，想要带他回到故乡凤台县

　　这是一份持续70年的思念和寻找，自安徽省凤台县，穿越时间和山水的重重阻隔，终于在重庆永川五间镇的一个小村庄找到了它的归宿。

　　这也是一段关于爱与牺牲的故事，它不仅让一个家庭四代人的坚持有了结果，也唤起了有关重庆解放的共同记忆。

　　母亲的遗言

　　11月7日下午，阴了许久的天空终于下起了雨。永川区五间镇武装部长黄伟和工作人员，早早就在新建烈士陵园等候。

　　新建烈士陵园即将迎来落成47年来的第一批寻亲烈属。

　　他们是血洒喻家坡的“老虎连”烈士张占美的弟弟、弟媳、侄儿、侄女、侄女婿。

　　“张占美，你在哪儿啊？”张占华说，这是母亲离世前，留下的唯一遗言。

　　张占华告诉记者，哥哥张占美离家时，他才4岁。上初中后，通过母亲的讲述，才对哥哥有更多了解。张占美在五兄妹中行老二，从小就是热心肠，脾气好，力气大，一有空就会帮父母和村邻干农活，干完活儿就爱耍枪弄棒，虽说淘气，但却是一个惹人喜爱的孩子王。

　　1938年6月3日凌晨，日军侵犯安徽凤台县城，先是飞机轰炸，进城后杀人放火，放火烧毁房屋3000多间，杀死群众500多人。8岁的张占美目睹惨状，告诉父母，有一天他要拿起枪，保护中国人不再受欺负。

　　1949年5月，19岁的张占美参加解放军离开了家乡。三年后，家人们收到了一份凤台县政府寄来的“革命军人牺牲证明书”。

这张“革命军人牺牲证明书”，是跨越千里找到张占美的关键信息。因为怕弄丢了原件，所以烈属们只随身携带一张彩色复印件，并且用橡皮筋、塑料袋、保鲜膜进行保护

　　“接到证明书的时候，母亲和家里人都不相信哥哥真的牺牲。”张占华说，当时只知道哥哥随二野大军部队去了大西南。家里人一直执拗地认为，张占美只是失踪，并不是真正牺牲了。

　　四代人的执念

　　张占美，到底在哪里呢？

　　70多年来，亲人们从未停止寻找。

　　张占美的父母四处托人打听，终于在同一批应征入伍的战友口中得知张占美“似乎牺牲在了四川峨眉山”。

　　张占美的大哥张占贵以及两个妹妹，多次前往峨眉山，希望能在他战斗和牺牲的土地上寻找墓址和遗骸，但终是抱憾而归。

　　70多年来，张家兄妹走过最“长”的路，就是对张占美的寻找之路。

　　而找到张占美，也是张占华母亲、张占华兄妹以及他们的儿孙共四代人的执念。

　　除了不断寻人打听，张占华他们还找过凤台县退役军人事务局，由于当时技术有限，没有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今年10月份，张占华的女儿张文娟用“彩印和放大”技术，修复了烈士证上的信息，通过证件上的一串烈士证编号，在网上搜索到五间镇新建烈士陵园内，有一位名叫张占美的烈士。张文娟迫不及待地和当地工作人员取得联系，并请他们把墓碑拍过来。当确定碑文上的基本信息后，张占华一家立即订票前往1284公里外的重庆。

　　从安徽出发，坐飞机、乘高铁、搭出租车和乡镇巴士，跨越千余公里，几经辗转，张占华终于带着妻儿来到了日思夜想的哥哥墓前。

　　“爸爸妈妈，哥哥在这里睡着了，你们可以安息了。”张占华在墓碑前，归拢着黄土，默默地说着。

张占美的弟弟张占华为哥哥献上菊花

　　在剿匪战斗中牺牲

　　在来重庆的路上，张占华翻看了很多资料，得知哥哥是著名的“老虎连”的战士。

　　“老虎连”剿匪的故事，92岁的陈诗维作为仅存的目击者，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清楚。陈诗维从小就生活在这里，曾是当地盛水小学的校长。

92岁的陈诗维作为仅存的目击者，正在讲述当年喻家坡剿匪的细节

　　1949年12月4日，永川和平解放。以特务头子陈鹤鸣为首的国民党部分溃逃人员和当地土匪等反动势力勾结，以五间镇喻家坡太平寨为据点负隅顽抗，袭扰军民。

　　1950年3月28日，中国人民解放军35师103团“老虎连”在连长武志江的带领下，来到喻家坡太平寨进剿顽匪。

　　太平寨三面环河，关上三道寨门便只能吊绳进出，易守难攻。

　　3月29日下午1点40分，在劝降无果后，武志江下令同时向东、南、北三个寨门进攻。霎时，硝烟弥漫，枪炮齐鸣。不多时，北门炮楼墙体垮塌，武志江组织战士过河登寨。

　　寨墙上的土匪发现后，占据地理优势，居高临下，用机枪猛射，还用乱石、烂瓦、石灰铺天盖地砸下来……

　　我军在北门的多次进攻受挫，战士们伤亡严重，多名战士落下壕沟……

　　3月31日凌晨，武志江把主要兵力和火力调到南门壕沟外。5点整，六炮齐发，炮弹在南门的寨墙连连炸响，浓烟滚滚……终于，南门被炸开缺口。

　　武志江端起机枪高喊：“同志们，为战友报仇。”“全歼土匪，活捉陈鹤鸣！”

　　伴随着冲锋号，战士们将土匪们打得四处逃窜，老虎连的红旗终于插上太平寨。

　　而后经过两天两夜，残匪被全部消灭。

　　在这次战斗中，“老虎连”17名解放军战士献出了生命。其中，就有来自安徽年仅20岁的张占美。当时，部队将他们在当地安葬。1977年迁葬于新建革命烈士陵园。

　　他们的事迹应被知晓和铭记

　　离家时，张占美尚是少年之身；重逢时，已是英雄之魂。“这次找到哥哥的墓地，终于圆了母亲的心愿，我们家里人特别欣慰，特别感谢党和国家。真希望哥哥能看看现在强大的祖国。”张占华说。

　　五间镇新建烈士陵园内，长眠着63位烈士，除了1位在1991年执行军事飞行训练时因公殉职的烈士，其余62位都是解放初期在太平寨、仙龙片区、双竹、南大街等地因剿匪、征粮等战斗而牺牲的。在他们当中，有20位35师103团的烈士至今无从查找姓名。他们的墓碑上镌刻的，是“剿匪烈士之墓”几个大字。

五间镇新建烈士陵园内，长眠着63位烈士

　　山有名，河有名；树有名，花有名。张占美的家人在坟前长跪不起时，黄伟心中为这些无名烈士找到亲人的愿望也更加强烈和迫切。

　　“他们的姓名无人知晓，他们的功勋永世长存。”近年来，黄伟和镇武装部的工作人员唐小弘等，一直为烈士寻亲而奔波，广泛地在网上发布信息、为牺牲烈士溯源，希望能让英雄“有名”“留名”，名垂千秋。

　　他们的事迹，应该被知晓，被感恩，被铭记。

　　文 | 今日重庆见习记者 许力梨

　　图 | 今日重庆记者 李野